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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政治(Biopolitics)是20世纪政治哲学中的关键概念,由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系统阐发,并经阿甘本(Giorgio Agamben)、埃斯波西托(Roberto Esposito)、哈特与奈格里(Hardt & Negri)等思想家深化。其核心主张是:现代国家权力不再仅以“让人死”(sovereign power to kill)的方式运作,而是通过“让人活”(power to foster life)的方式,对人口、身体、健康、行为、思想进行精细化的管理、规范与规训。国家以“安全”“秩序”“公共卫生”“社会稳定”等名义,将个体生命纳入治理技术的网格之中,使自由成为被计算、被引导、被许可的“受控自由”。

以生命政治的视角审视陈京元博士“寻衅滋事罪”一案,此案不仅是一场司法冤狱,更是一场生命政治治理术的典型展演:国家以“维护网络秩序”之名,对个体的思想、表达、数字行为乃至认知结构进行微观干预,将一个独立学者的生命活动(转发、阅读、思考)重新编码为“危险行为”,并以刑法予以规训。此案揭示了当代中国生命政治的三个核心机制:数字治理、思想规训与例外状态的常态化


一、数字生命政治:从身体规训到数据监控

福柯在《规训与惩罚》中指出,现代权力通过“全景敞视主义”(panopticism)实现对身体的规训。而在数字时代,这一机制已升级为算法化的生命政治:国家通过技术手段(如“翻墙软件”监测、社交账号审查、缓存数据提取)对个体的数字生命进行实时监控与分类。

本案中:

  • 陈京元因使用“翻墙软件”被定为“重大刑事案件”嫌疑人;

  • 警方从其手机缓存中提取图像,作为“传播铁证”;

  • 其Twitter转发记录被“梳理”为“虚假信息”清单。

这表明,国家权力已深入个体数字生命的毛细血管,不仅监控行为,更试图规训认知——你“看什么”“转发什么”“思考什么”,都成为治理对象。福柯所言“权力生产知识”,在此体现为:司法机关通过“梳理”这一技术-话语实践,将无害的数字行为生产为“犯罪知识”


二、思想规训:生命政治对“内在生命”的殖民

传统生命政治关注人口健康、出生率、死亡率等“生物性生命”(zoē),但当代生命政治已扩展至思想、情感、信念等“政治性生命”(bios)。国家不再满足于控制身体,更要塑造“正确”的思想与情感结构

本案中,司法机关的逻辑是:

  • 转发美国使馆贴文 = “攻击体制”;

  • 转发许章润文章 = “侮辱核心”;

  • 转发艺术漫画 = “制造谣言”。

这实则是将思想内容纳入生命政治的治理范畴,要求公民的内在生命(思想、审美、情感)必须符合“安全”“忠诚”“稳定”的规范。陈京元作为“独立学者”,其生命形式(自主思考、跨文化对话、批判性研究)被视为对“规范生命”的偏离,因而必须被矫正或清除。

阿甘本在《神圣人》中指出:现代国家将某些人置于“赤裸生命”(bare life)。陈京元虽具博士学位、学术成果,但在司法眼中,其“思想危险性”使其沦为“可被任意处置的生命”——不公开审理、剥夺辩护、拒绝转交控告信,正是其“赤裸化”的体现。


三、例外状态的常态化:以“秩序”之名悬置法治

阿甘本强调,现代国家通过宣布“例外状态”(state of exception)——如“国家安全”“社会稳定”“意识形态安全”——来悬置正常法律程序,使专断权力合法化。

本案中,“寻衅滋事罪”正是例外状态的法律载体

  • 该罪名模糊、开放、无明确边界,可随时被激活以应对“不合时宜”的生命形式;

  • 法院以“公共秩序严重混乱”为由定罪,却无任何实证,实则是以“潜在风险”取代“实际危害”

  • 二审法院不经开庭即维持原判,使程序正义让位于“效率”与“控制”。

这表明,例外状态已非临时措施,而成为常态治理模式。国家不再需要宣布紧急状态,只需将个体标记为“扰乱秩序者”,即可启动一套去法治化的生命政治程序


四、生命政治的悖论:以“保护生命”之名扼杀生命

生命政治的吊诡在于:它以“保护社会生命”为名,却扼杀个体生命的多样性与创造性。陈京元的生命形式——独立、批判、跨学科、全球视野——本应是社会创新的源泉,却被视为“病毒”予以清除。

福柯曾言:“权力不仅压抑,更生产。” 本案中,国家权力生产了一种“安全主体”:顺从、沉默、只转发“正能量”的公民。而陈京元这样的“危险主体”,则被隔离、惩罚、羞辱,以儆效尤。

然而,正如哈特与奈格里所指出,生命政治的压迫也孕育着抵抗的潜能。陈京元在狱中撰写《血书》,控告司法黑帮,正是以“赤裸生命”之身,重申“政治生命”的尊严——他拒绝被简化为“犯罪数据”,而坚持作为“会思考、会控诉、会记忆”的完整生命存在。


结语:生命政治的警示——当思想成为治理对象,自由便已死亡

陈京元案证明:在数字生命政治时代,自由的边界不再由法律划定,而由算法、意识形态与风险计算所决定

真正的“寻衅滋事者”,不是那个转发推文的学者, 而是那个试图用刑法规训思想、用数据监控生命、用例外状态悬置法治的权力机器

生命政治的终极悖论是:它越是宣称“保护生命”,就越暴露其对生命多样性的恐惧。而真正的生命政治,应如福柯晚年所期许的,是个体对自身生命形式的自主创造与伦理实践——这正是陈京元以“独立学者”身份所践行的,也是权力最深的恐惧所在。

此案终将被历史置于生命政治的法庭上审判:

不是因他转发了什么, 而因国家害怕他思考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