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uis Pierre Althusser

基于路易·皮埃尔·阿尔都塞（Louis Pierre Althusser）马克思主义哲学。

路易·皮埃尔·阿尔都塞是20世纪下半叶最具原创性和争议性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家之一。他的思想以其 高度的理论性、对马克思主义的激进重读以及对传统人道主义马克思主义的猛烈批判 而著称。他的核心思想可以概括为：通过引入“症候阅读法”和“认识论断裂”等概念，将马克思主义科学（历史唯物主义）与意识形态（尤其是人道主义）严格区分开来，并提出“多元决定论”和“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理论，旨在为马克思主义提供一种科学的、反还原论和非目的论的理论基础。

阿尔都塞的思想体系复杂而精密，其核心要义可以梳理为以下四大支柱：

一、认识论断裂与症候阅读法

这是阿尔都塞解读马克思和发展马克思主义的方法论基石。

  • 核心命题：马克思的思想发展存在一个“认识论断裂”。

    • 意识形态时期（断裂前）：早期的马克思深受黑格尔和费尔巴哈影响，其思想核心是 人道主义 和 异化逻辑，将历史看作“人的本质”的异化和复归过程。

    • 科学时期（断裂后）：1945年后，成熟的马克思（以《资本论》为代表）与早期思想彻底决裂，创立了一门 关于社会形态历史的科学 ——历史唯物主义。其核心概念是 生产力、生产关系、阶级斗争、上层建筑、意识形态 等。

  • 症候阅读法：为了发现这一“断裂”，不能仅仅阅读马克思著作的“白纸黑字”，而要像精神分析学家一样，读出文本中的“空白”、“沉默”和“疏忽”。这些“症候”揭示了作者在写作时所使用的、未言明的 理论框架。阿尔都塞旨在读出马克思真正生产的、但并未完全说出的新哲学。

二、反人道主义与反历史主义

这是阿尔都塞对当时流行的人道主义马克思主义（如早期马克思、萨特）的彻底批判。

  • 反人道主义：

    • 核心命题：“历史是一个无主体的过程。”

    • 批判：阿尔都塞坚决反对将“人”作为历史的创造主体和中心。他认为，人道主义是一种 意识形态，它把具体的、处于特定生产关系中的个人，抽象为一种普遍的、具有永恒本质的“人”。真正的历史主体是 生产关系，人只是生产关系的“承担者”或“载体”。

    • 著名论断：“生产关系才是过程的主体。”

  • 反历史主义：

    • 批判：反对将历史视为一个线性发展的、所有层面（经济、政治、意识形态）齐步走的 单一本质（如绝对精神或人的本质）的展开过程。

    • 主张：社会结构的不同层面具有 相对自主性 和 特有的时间性，它们的发展是非同步的。

三、多元决定论

这是阿尔都塞对历史唯物主义的核心重构，旨在反对经济决定论（又称“还原论”）。

  • 问题：传统解释认为经济基础 单向地、最终地决定 上层建筑（政治、法律、意识形态等）。

  • 阿尔都塞的解决方案：多元决定：

    • 他借用精神分析学术语，提出社会形态的任何一个层面（包括经济）的发展变化，都是由 多种矛盾共同“多元决定” 的。

    • 经济只是在“最终决定”的意义上起作用，这意味着经济规定了哪个矛盾在特定社会形态中占据主导地位，但 不意味着经济时刻都起主导作用。

    • 上层建筑具有相对自主性，并反过来对经济基础施加 反作用。例如，政治革命或意识形态斗争可以决定性地改变历史进程。

  • 比喻：社会是一个由不同层面（经济、政治、意识形态）构成的 复杂整体，像一个建筑，经济是地基，但地基的最终决定作用并不意味着上面的楼层不能摇晃甚至影响地基。

四、意识形态理论：意识形态国家机器

这是阿尔都塞最富影响力、传播最广的理论，深刻影响了文化研究、教育学和政治学。

  • 核心问题：生产关系是如何被 再生产 的？即，一代人死后，为什么资本主义生产关系还能延续？

  • 答案：不仅依靠 镇压性国家机器 （政府、军队、警察、监狱，通过暴力发挥作用），更依靠 意识形态国家机器。

  • 意识形态国家机器：

    • 定义：一系列 私人的 （区别于公共的镇压性国家机器）机构，如 教会、学校、家庭、法律体系、政党、工会、媒体、文化 等。

    • 功能：它们主要通过 意识形态 而非暴力来运作，其核心功能是 将个体“询唤”为主体，使其 自愿地 接受自己在资本主义社会中的从属地位。

  • 意识形态的一般理论：

    • “意识形态没有历史”：意指其功能（塑造个体与社会现实的关系）是永恒的，而非有自身独立的历史。

    • “意识形态是个人与其真实生存条件的想象性关系的表征”。

    • “意识形态将个人询唤为主体”：意识形态通过称呼（如“嘿，你！”）使个体认出自己，并自愿接受某种社会身份（如学生、工人、公民），从而服从于社会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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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心要义总结

理论维度

核心命题

关键概念与贡献

方法论与认识论

马克思思想存在”认识论断裂”，需通过”症候阅读法”揭示其科学内核。

认识论断裂、症候阅读法、问题式

哲学人类学

“历史是无主体的过程”，坚决反对将马克思主义人道主义化。

反人道主义、反历史主义、过程主体

历史理论

社会变革是”多元决定”的结果，经济仅在最终意义上起决定作用。

多元决定论、结构因果性、相对自主性

政治与意识形态理论

生产关系依靠”意识形态国家机器”进行再生产，意识形态将个体”询唤”为主体。

意识形态国家机器、询唤、再生产、想象性关系

影响与争议

  • 理论贡献：阿尔都塞极大地提升了马克思主义的理论严密性和复杂性，为结构主义马克思主义奠定了基础，深刻影响了福柯、普兰查斯、巴迪欧等思想家。

  • 争议性：其理论因过于理论化、忽视阶级斗争实践和人的能动性而受到批评。其反人道主义立场也被指责为“反人性”。

  • 个人悲剧：其思想的激进性与其个人生活的悲剧（患有严重抑郁症，并在1980年杀死妻子）形成了复杂而令人不安的对照。

总而言之，路易·阿尔都塞的核心思想在于，他是一位 “马克思主义的科学家”和“意识形态的解剖学家”。他力图将马克思主义从一切意识形态的杂质（特别是人道主义）中 净化 出来，将其构建为一门 严谨的科学。他教导我们， 社会结构和意识形态以一种极其复杂和隐蔽的方式塑造着我们，使我们成为维系现存秩序的“自愿的”参与者。他的全部工作是对 结构的力量、意识形态的韧性以及理论斗争的重要性 的一次冷酷而深刻的揭示。

阿尔都塞被称为“结构主义的马克思主义者”，是因为他创造性地运用结构主义的方法论，对马克思主义进行了一次激进而深刻的重新解读，其目标是捍卫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性”，并清除其中的人道主义和历史主义倾向。他的“结构主义”标签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核心方面：

一、核心结构主义方法论

  1. 反对“主体”与“人道主义”

    • 阿尔都塞强烈批判当时盛行（尤其是萨特等人）的 “存在主义的马克思主义” 和 “人道主义的马克思主义”。他认为，这些思潮将“人”、“主体性”、“异化”等概念置于核心，是将马克思主义 意识形态化、哲学化，背离了其科学本质。

    • 他提出了一个著名论断：“历史是一个无主体的过程。” 推动历史发展的不是具体的个人或阶级主体，而是由深层社会结构决定的。个人只是社会关系的“承载者”和“执行者”。

  2. 主张“症候阅读法”

    • 阿尔都塞认为，阅读马克思的著作不应看其表面的文字，而应像精神分析学家解读病人的症候一样，去发现文本中 没有明说、但决定着理论框架的“总问题”。这种方法明显借鉴了结构主义“透过表象探寻深层结构”的思路。

  3. 强调“多元决定”

    • 这是阿尔都塞最具独创性的概念。他反对对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关系的简单化、机械的“经济决定论”。他认为，社会整体是一个由 经济、政治、意识形态等多种实践 构成的复杂结构。

    • 虽然 “经济在最终层面起决定作用”，但在具体历史情境中，上层建筑的各个环节（如国家、法律、意识形态）具有 相对自主性，并能反过来对经济基础产生决定性影响。历史事件（如俄国革命）是这些不同层面矛盾 “多元决定” 的结果，而非单一经济矛盾的简单产物。

  4. “认识论断裂”与“问题式”转换

    • 阿尔都塞认为，马克思的思想在1845年左右发生了一次根本性的 “认识论断裂”。断裂前的青年马克思思想属于 意识形态 的“问题式”，核心是“人道主义”和“异化”；断裂后的成熟马克思则建立了 科学 的“问题式”，核心是“生产力”、“生产关系”、“阶级斗争”等概念。

    • “问题式” 指的是一种理论的结构性框架，它决定了思想家能够提出什么样的问题以及如何回答。这种对理论“结构”本身的关注，是典型的结构主义思维方式。

  5. 意识形态国家机器

    • 在《意识形态与意识形态国家机器》一文中，阿尔都塞进一步运用了结构主义思想。他认为，国家不仅通过强制性的 镇压性国家机器 （军队、警察）维持统治，更重要的是通过 意识形态国家机器 （如学校、教堂、家庭、媒体）来“召唤”个体，使其 自动地 认同现存的社会秩序和自身的角色。

    • 个体通过意识形态被 建构为主体，这个过程是结构性的、无意识的。这完美体现了他“结构决定主体”的核心观点。

二、为什么这被认为是“结构主义的”？

阿尔都塞的理论与经典结构主义（如列维-斯特劳斯、索绪尔）共享以下特征：

  • 共时性优先：关注社会系统在特定时刻的内部结构关系，而非历史的线性演进。

  • 关系决定论：要素的意义和功能由其在整个结构中的位置和关系决定，而非其内在本质。

  • 去中心化主体：否定人是历史的中心或意义的起源，认为主体是结构效果的产物。

  • 科学化诉求：追求像分析语言系统或亲属结构一样，科学地、客观地分析社会形态的客观结构。

三、与正统/人本主义马克思主义的根本分歧

结构主义的马克思主义与人道主义马克思主义对比

维度

阿尔都塞（结构主义的马克思主义）

人道主义/历史主义的马克思主义

历史动力

无主体的过程，由深层结构矛盾推动

人的实践、阶级斗争 （以人为主体）

核心概念

多元决定、意识形态国家机器、认识论断裂

异化、人的本质、实践、物化

马克思著作重心

成熟期著作，特别是《资本论》

早期著作，如《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

方法

科学的结构分析，症候阅读

历史哲学，人道主义伦理学

个人地位

结构的”承载者”，被意识形态”召唤”

能动的、创造历史的”主体”

四、影响与评价

阿尔都塞的解读在20世纪60-70年代影响巨大，它：

  • 为马克思主义提供了一种 反人道主义、反经济简化论 的精密理论形态。

  • 深刻影响了后来的 后结构主义、后马克思主义 （如普兰查斯、拉克劳、墨菲）以及 文化研究、意识形态批判 等领域。

  • 其理论内部也存在张力，如“多元决定”与“经济最终决定”之间的矛盾，以及过度强调结构导致 革命能动性缺失 的问题，这些也引发了后续的众多批评。

总结来说，阿尔都塞是“结构主义的马克思主义者”，是因为他将结构主义的思维方式——关注深层结构、系统关系、去中心化——系统地注入对马克思主义的解读中，旨在将其从“人道主义意识形态”改造为一门“关于社会形态结构的科学”。 他的工作标志着马克思主义理论内部一次极为重要的范式转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