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ntal Mouffe
基于尚塔尔·墨菲（Chantal Mouffe）的“激进民主”理论核心思想
尚塔尔·墨菲是当代政治理论界最具影响力的思想家之一。她的“激进民主”理论提供了一种旨在克服传统左派困境、并有力回应右翼民粹主义挑战的独特政治方案。其核心思想可以概括为：在承认社会冲突和对抗不可消除的前提下，重新构想一种充满活力且具有包容性的民主。它拒绝自由主义的“共识幻觉”与传统马克思主义的“彻底和谐幻想”，主张通过“左翼民粹主义”策略，将多样的民主诉求连接为一种“人民”的集体意志，从而在“我们”与“他们”的对抗中重新激活民主斗争，夺回被新自由主义霸权占据的民主阵地。
墨菲的理论极具现实针对性和战略眼光，其核心架构与内在逻辑可以通过下图清晰地展现：
以下，我们将沿此逻辑脉络，深入解析墨菲“激进民主”理论的核心要义。
一、本体论基础：对抗的不可消除性
墨菲理论的出发点是对社会本质的一种深刻判断，这主要受惠于其丈夫厄尼斯特·拉克劳的“话语理论”。
核心命题：社会是不可能的。 这意味着，不存在一个完全和谐、透明、理性共识的社会秩序。社会总是被 分裂、对抗和权力关系 所贯穿，这些对抗是“构成性的”，即它们塑造了社会身份和政治领域本身。
“政治”与“政治性”的区分：
政治性：指社会关系中 固有的对抗维度，即人类共处中无法根除的冲突可能性。这是本体论层面的。
政治：指在制度、话语和实践层面 组织人类共处 的一系列活动。它试图驯服和引导“政治性”。
政治的核心：政治活动的核心就在于 建构“我们”与“他们”的边界。任何政治认同都是在与某种“他者”的对立中形成的。
二、对主流范式的批判：共识性民主的危机
基于上述本体论，墨菲猛烈抨击了主流的民主理论，认为它们无力解释和应对当代的政治危机（如右翼民粹主义崛起）。
批判自由主义：她批评以约翰·罗尔斯为代表的自由主义试图通过理性程序达成 道德共识，从而 消除对抗、压抑冲突。这种“无对抗”的政治幻想，使得民主变得乏味、技术化，无法激发公民的政治热情，反而为极端情绪提供了土壤。
批判协商民主：她认为尤尔根·哈贝马斯的“协商民主”理想是一个 理性的乌托邦，它预设了可以通过理性论证消除分歧，忽视了情感、激情和集体认同在政治中的根本作用。
批判传统左派：她批评某些左派思想中的 阶级还原论 （将一切斗争还原为阶级斗争）和 和谐社会的终极幻想，认为这无法处理性别、种族、生态等多元化的现代斗争。
三、核心理论构建：对抗性政治
墨菲提出的替代方案是 “对抗性政治”，这是“激进民主”的运作模式。
对手 vs 敌人：这是最关键的区别。
敌人：是需要 从物理上消灭 的对立面。这是你死我活的关系。
对手：是 合法性对手。我们激烈反对其观点，但 承认其拥有存在的权利和为自己观点辩护的权利。
对抗性政治的目标：民主政治的核心任务，不是消除冲突，而是 将“敌人”转化为“对手”。即，将可能导致内战的 对抗性冲突，转化为民主框架内良性竞争的 对抗性冲突。
对抗性共识：对抗双方共享一个基本的 民主游戏规则，但在规则内为完全不同的社会方案而斗争。竞争的核心是 霸权，即争夺对社会主流价值和制度的领导权。
四、政治战略：左翼民粹主义
为实现对抗性政治，墨菲提出了备受争议但极具影响力的 “左翼民粹主义”战略。
建构“人民”：政治的关键不是发现一个预先存在的“人民”，而是 通过话语实践，将各种分散的民主诉求（如女权、环保、反种族主义、反紧缩）连接起来，建构一个广泛的“人民”集体意志。
划定政治边界：这个“人民”的认同，需要通过 划定一个共同的对立面 来强化。在当下，这个对立面就是 新自由主义霸权 及其导致的寡头统治、社会不公和民主空洞化。
与右翼民粹主义的区别：右翼民粹主义也将“人民” vs “精英”作为叙事核心，但它的“人民”是 排外的、种族同质化的，其对手是“危险的它者”（如移民、穆斯林）。左翼民粹主义的“人民”则应是 包容的、多元的，其对手是 那些阻碍民主深化的经济和政治精英。
激进民主的目标：这不是一场夺取政权后就结束的革命，而是一场 持续的“民主革命”，旨在不断地质疑和挑战各种形式的不平等和从属关系，从而 深化和扩展民主原则（自由、平等）到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
五、核心要义总结
理论维度 |
核心命题 |
关键概念与贡献 |
|---|---|---|
本体论 |
社会对抗是构成性的、不可消除的，政治在于建构”我们/他们”。 |
对抗性、政治性、社会的不可能性 |
批判理论 |
自由主义的”理性共识”与协商民主的”理性乌托邦”压抑了政治冲突，导致民主疲软。 |
共识幻觉、后政治、民主的危机 |
民主模式 |
“对抗性民主”旨在将”敌人”转化为”对手”，在冲突中实现动态共存。 |
对抗性政治、对手/敌人区分、霸权斗争 |
政治战略 |
通过”左翼民粹主义”策略，建构一个多元的”人民”意志，以对抗新自由主义霸权。 |
左翼民粹主义、建构人民、划定边界、民主革命 |
六、思想特质与影响
现实感与战略性：墨菲的理论直接介入当代政治斗争，为左派提供了一种务实的、非教条的战略指南。
对激情的重视：她恢复了情感、激情和集体认同在政治分析中的核心地位，弥补了理性主义政治理论的不足。
争议性：她的“民粹主义”策略备受争议，批评者认为其危险地玩弄身份政治火焰，但支持者认为这是左派夺回政治主动权的必要之举。
深远影响：她的思想深刻影响了欧洲左翼政党（如西班牙的“我们可以党”、希腊的“激进左翼联盟”）的战略思考，是理解21世纪左派政治转型的关键理论家。
七、总结
总而言之，尚塔尔·墨菲的“激进民主”理论在于，她是一位 “政治冲突的辩护者”和“左派战略的重构者” 。她教导我们，一个健康的民主社会，不是没有冲突的社会，而是一个能够将致命的冲突转化为良性竞争的社会。民主的活力恰恰源于其对峙双方的激情投入，而非对虚假共识的追求。
她的全部工作是对 民主本质 的一次犀利重估。在民主制度全球性遭遇信任危机的今天，墨菲的理论如同一剂强心针，它呼吁左派及所有民主力量放弃对和谐的空想，勇敢地投身于政治战场，通过建构一种充满激情且具有包容性的“我们”，来夺回民主，使其真正成为一场永不落幕的、旨在实现更大自由与平等的“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