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uno Latour

基于布鲁诺·拉图尔（Bruno Latour）的“行动者网络理论”（ANT）和“现代性批判”的核心思想

布鲁诺·拉图尔是当代最具颠覆性和创造性的思想家之一。他的思想彻底重塑了我们理解科学、技术和社会的方式。其核心思想可以概括为： 通过“行动者网络理论”消解现代性所依赖的“自然”与“社会”、“人”与“物”的二元对立，揭示所谓的“现代人”其实从未真正现代过，我们一直生活在一个由“杂合体”构成的“非现代”世界中。

他的批判体系宏大而精密，其核心要义可以梳理为以下紧密关联的两大支柱：

支柱一：行动者网络理论——追踪联结的社会学

ANT与其说是一种“理论”，不如说是一种 研究方法论，旨在描述事物如何通过联结获得稳定性和实在性。

  1. 核心原则：广义对称性

这是ANT最革命性的原则。它要求分析者 对人类与非人行动者给予完全对称的对待。

  • 传统社会学：只关注人类（如科学家、工程师）的社会关系、利益和信念，认为“物”（如仪器、微生物、技术）只是被动的工具或背景。

  • ANT的颠覆： 非人行动者 （如微生物、门合页、安全带、催化剂）在网络中同样是 积极的参与者，它们具有“能动性”，能促成或阻碍行动，能改变事件进程。忽视它们，就无法理解网络如何稳定。

  1. 关键概念：行动元、转译、网络

  • 行动元/能动者：任何 以其存在做出改变、造成差异的实体，无论其是否具有意向性。科学家是行动元，他培养的细菌、使用的显微镜同样是行动元。

  • 转译：指行动元之间 互动、协商、利益转换、结盟的过程。一个行动元（如项目负责人）通过“转译”将其他行动元（如研究员、资金、设备）的利益和目标重新定义，使其与自己的目标一致，从而形成联盟。

  • 网络：不是指互联网，而是指 行动元之间通过转译建立起来的联结。一个事实（如“微生物导致疾病”）或一个技术（如自动驾驶汽车）的稳固性，不取决于其内在真理性，而取决于其 网络的大小、强度和稳定性。网络不是背景，它就是社会/自然本身。

  1. 著名案例：巴斯德的微生物

拉图尔研究了路易·巴斯德如何成功说服法国社会接受细菌学说。他的成功不在于“发现”了客观真理，而在于：

  1. 他在实验室里 “驯化”了微生物，使其在培养皿中变得可见、可展示。

  2. 他将农民、医生、公共卫生官员等人类行动元 转译 进他的网络。

  3. 最关键的是，他让 微生物本身 （这个非人行动元）在实验室和田野中“表现”一致，从而成为网络中不可或缺的、强有力的“同盟者”。

结论：巴斯德的“社会”影响力，是通过成功构建一个坚固的“人-微生物”混合网络来实现的。

支柱二：现代性批判——我们从未现代过

在ANT的基础上，拉图尔对支撑西方社会数百年的“现代性”规划发起了猛烈的批判。

  1. 现代性的“宪法”

拉图尔认为，现代性确立了一套隐形的“宪法”，其核心是 两种并行的、但截然分离的实践：

  • “纯化”的实践：在思想和制度上，严格 区分“自然”与“文化”、“客体”与“主体”、“物”与“人”。这是现代哲学、政治学和科学的基础。科学家研究纯自然，政治家处理纯社会。

  • “转译”的实践：在现实中，不断地 制造“自然”与“文化”的混合体 （杂合体），如转基因生物、臭氧层空洞、人工智能。这些杂合体既非纯自然，也非纯文化。

  1. 现代性的核心“骗局”

现代性的运作秘诀在于： 它允许“转译”实践（制造杂合体）无限进行，但同时坚决否认杂合体的存在！

  • 它依靠“纯化”建立其合法性（我们是理性的，能区分事实与价值），却依靠“转译”来增长力量（不断创造新技术、新实体）。

  • 它对自己制造的杂合体（如全球变暖）视而不见，仍试图用纯化的旧范畴（这是科学问题？还是经济问题？）去处理，导致巨大的认知和政治危机。

  1. “我们从未现代过”

拉图尔的著名论断意味着，现代人一直生活在幻觉中。我们自以为生活在一个被“纯化”的世界，但实际上，我们始终生活在一个由杂合体构成的“非现代”世界。现代性只是一个短暂的、自我欺骗的插曲。

两大支柱的融合与后续发展

  1. “物”的议会

拉图尔的政治哲学主张，我们必须 承认杂合体的存在，并让“非人”在公共领域中有其代表。应对生态危机等挑战，就需要建立一个“物之议会”，让科学家、政治家、经济学家以及冰川、大气、物种等非人存在（通过其代言人）共同协商。

  1. 面向“盖亚”的战争

晚年，拉图尔将生态危机称为 “新气候政权” 。他用古希腊大地女神“盖亚”的概念，指代那个 主动的、反击的、不再甘当被动背景的地球系统。他认为，人类已进入一场与盖亚的“战争”，我们必须学会与这个能动的、陌生的地球共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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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心要义总结

理论维度

核心命题

关键概念与贡献

方法论（ANT）

社会/自然由人类与非人行动元通过”转译”联结成的”网络”构成。

广义对称性、行动元、转译、网络、杂合体

现代性批判

现代性是依靠”纯化”否认”转译”实践的”宪法”来维系的骗局。

纯化 vs. 转译、现代宪法、我们从未现代过

政治哲学

必须建立”物之议会”，让非人行动元在公共领域中获得代表。

物之议会、集体、非人的政治表征

生态哲学

人类已进入”新气候政权”，必须面对”盖亚”这一能动的地球系统。

盖亚、新气候政权、生态冲突

思想特质与影响

  • 彻底的关联主义：将世界视为动态的关系网络，而非由本质定义的实体集合。

  • 实践导向：其理论源于对科学实验室、技术创新等实践场域的细致观察。

  • 跨学科革命：深刻影响了科学社会学、人类学、地理学、政治生态学和哲学等领域。

总而言之，拉图尔的核心思想在于，他是一位 “联结的追踪者”和“现代性的解剖师” 。他教导我们，要理解我们的世界，就必须 放弃一切先验的范畴（自然/社会、人/物），俯下身去，耐心地追踪每一个行动元（无论多么微小）是如何被联结起来，从而构成我们共同的世界的。他的全部工作是对 关联性、混合性与实践 的一次极其深刻而又充满现实关怀的揭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