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ientific Realism

​​科学实在论（Scientific Realism）​​ 的哲学立场。

科学实在论是科学哲学中最核心、也最具争议的立场之一。它可以被视为一种“常识性”的哲学立场，但其内涵远比表面看起来复杂和深刻。

其核心思想可以概括为：对现代自然科学提供的世界图景持一种实在论的态度，即认为科学理论旨在并且能够为我们提供关于世界本质的、近似真实的描述，尤其是关于那些“不可观察”的实体和过程。

科学实在论并非一个单一的理论，而是一个由几个相互关联的核心主张构成的“立场簇”。其核心要义可以梳理为以下三大支柱，并通过一个核心论证和主要挑战来完整展现：

一、三大核心主张

科学实在论包含以下三个紧密相连的哲学承诺：

  1. 形而上学主张（本体论承诺）

    • 核心命题：存在一个独立于我们的思想、信念和经验的外部世界。 这个世界的本质和结构是确定的，不依赖于我们是否认识它或如何认识它。

    • 含义：树木、石头、星系是真实存在的；同样，科学理论所设定的 不可观察实体，如电子、DNA、夸克、黑洞等，也应该是真实存在的，而不仅仅是为了“计算方便”或“拯救现象”而设的工具性概念。

  2. 语义主张（真理导向）

    • 核心命题：科学理论的陈述是有真值的（即，它们或真或假），并且是对这个独立世界的描述。 它们的意义在于其指称和表征世界的方式。

    • 含义：当科学家说“电子带负电”时，这个陈述是关于世界的一个事实主张，其真假取决于世界是否真的如其所描述的那样。科学的目标是提出 真实的 理论。

  3. 认识论主张（乐观主义）

    • 核心命题：我们至少有理由相信，我们那些最佳的科学理论是近似真实的。 我们能够获得关于不可观察领域的知识。

    • 含义：科学实在论者对科学的成功提供了一种特定的解释：我们的理论之所以成功，恰恰因为它们 捕捉到了世界的真实结构。我们接受当前最佳理论（如进化论、广义相对论）的实体和定律，不是出于实用主义，而是出于一种信念——它们是对世界的真实性或近似真实性的描述。

二、核心论证：“无奇迹论证”

这是支持科学实在论最著名、最直观的论证，由希拉里·普特南明确提出。

  • 论证形式：

    1. 如果我们的最佳科学理论不是近似真实的，那么它们的预测和实践上的巨大成功将是一个 奇迹。

    2. 我们不应接受奇迹式的解释。

    3. 因此，**我们最佳的科学理论是近似真实的**（其核心术语确实指称了真实存在的实体）。

  • 例子：如果原子、基因只是虚构的概念，那么利用这些概念设计的实验（如基因编辑CRISPR）能够如此精确地成功，这就像中了彩票头奖一样不可思议。最合理的解释是，这些概念 确实指称了真实的东西。

三、面临的主要挑战

科学实在论面临着强大的反实在论者的挑战，这些挑战迫使实在论者发展出更精致的版本。

  1. 悲观元归纳

    • 提出者：拉里·劳丹。

    • 核心命题：**科学史上充满了曾经非常成功但后来被证明是虚假的理论**（如燃素说、以太说、牛顿力学）。这些理论的核心实体（如燃素）并不存在。因此，我们当前成功的理论很可能在未来也被证明是虚假的。我们没有理由认为今天的科学是“例外”。

    • 对实在论的反驳：成功并不保证真理，因为历史上存在大量“成功但虚假”的理论。

  2. 不充分决定性论题

    • 核心命题：任何有限的经验证据，在逻辑上都无法唯一地决定一个理论为真。 总有可能存在多个与现有证据相容但彼此不相容的理论。

    • 对实在论的反驳：证据无法迫使我们必须相信一个理论为真，因为我们总是可以选择相信另一个经验上等价的理论。

  3. 理论负载性观察

    • 核心命题：我们的观察并非中性，而是被我们所持有的理论所“污染”或“负载”。我们总是通过理论的透镜来看世界。

    • 对实在论的反驳：这动摇了实在论所依赖的“中性证据”基础，因为证据本身可能已经预设了理论的真实性，从而陷入循环论证。

四、实在论的回应与演变：从“天真”到“精致”

为了回应这些挑战，科学实在论者发展出了更复杂、更精致的版本：

  • 实体实在论**（伊恩·哈金）：区分“理论实在论”和“实体实在论”。我们可以不相信一个理论的每个细节（理论实在论），但当我们能 **成功地操纵一个实体 （如用电子束进行实验）时，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个实体是真实的。

  • 结构实在论：主张我们所能知道的不是实体的内在本质，而是 它们之间的关系结构。即使理论更替，这个数学和因果结构也能得以保留。这试图在悲观元归纳中为科学知识的积累找到立足点。

  • 收敛实在论：认为尽管理论在变化，但科学理论是 向着真理收敛的，后继理论会保留并深化前驱理论中正确的部分。

总结

总而言之，科学实在论的核心思想在于，它是对 科学事业的权威性和客观性 的一种哲学辩护。它坚持认为，科学不仅仅是“有用的工具”，更是我们 探求世界本质的最可靠途径。这场实在论与反实在论的辩论，本质上是关于 科学在人类知识体系中占据何种地位 的根本性争论。实在论者最终诉诸于一种信念：否认科学的真理性，将使科学的惊人成功成为一个无法解释的、不可思议的奇迹。